李璇
“道德平庸者只吹两台,中等的吹四台,上等者吹八台,只有德高望重者才有资格吹‘百鸟朝凤’。”这句台词出自吴天明的遗作《百鸟朝凤》,这也是该片逻辑内核最直接的表述。重德轻财、以道德水准的高低来划分唢呐送葬仪式的繁简,既是对逝者盖棺定论的终极评价,也是影片主角――唢呐艺匠焦三爷一以贯之的人生信条。
若以唢呐班主的交接为界,《百鸟朝凤》可分为两个部分,在“焦家班”时期,故事围绕着唢呐授艺展开,焦三爷要在小徒游天鸣与蓝玉之间选定接班人传授“百鸟朝凤”。天鸣厚道踏实、勤奋不辍;蓝玉天资卓绝、飞扬跳脱,影片无意将二人的竞争关系表现得过于直白残酷,也没有简单凭借技巧的比试来区分高下,而是在焦三爷“把唢呐吹到骨子里”“唢呐离口不离手”的言传身教中,悄悄埋下选择天鸣的伏笔。
随着天鸣长大成人、“焦家班”改为“游家班”,影片也正式转向对时代变迁下传统艺人生存困境的探讨。当师徒相继的匠人传统遭遇城市化崛起的转型巨变,原本风光无限的唢呐班,也只得面临风流云散的命运。游家班的师兄弟们在滚滚向前的时代大潮下,或是进城务工另谋生计,与过往彻底告别(断指显然是个隐喻);或是坚守乡村,在唢呐班日渐式微的困局中艰难度日。纵使年迈的焦三爷出山、在杜鹃啼血般的悲壮中演绎百鸟朝凤,也无法延缓传统技艺日暮西山的宿命。《百鸟朝凤》延续了《变脸》对民间技艺传承问题的关注,并在刻画乡土中国淳厚民风及传统道德之余,抛出了这样一个尖锐的问题:在一切讲究速度、效率的现代社会,传统文化是否还有生存的土壤?
作为第四代导演的领军人物,吴天明一手缔造了“西影传奇”,提携起张艺谋、陈凯歌等一大批优秀的第五代电影人,他知人善任的伯乐情怀、兢兢业业的钻研精神,都与影片中焦三爷的人品、艺品极为相近。而这部凝结着吴天明最后心血的《百鸟朝凤》在历经两年的发行波折后终于上映、却又与漫威巨制《美国队长3》狭路相逢,也与片中唢呐班对决洋乐队的场景颇有共通之处。从这个角度分析,《百鸟朝凤》的戏内故事与戏外现实达成了一组奇妙的同构互文关系,焦三爷对唢呐班前景的焦虑,也暗合了吴天明对传统电影命运的忧思。因此,《百鸟朝凤》的成败,不仅关乎一时一地的得失,更是吴天明电影人生的最后一次试炼。
此次《百鸟朝凤》虽然口碑尚好,并有为数众多的影坛大腕前来保驾护航,却终究在超级英雄的视觉奇观中输了阵势。一部讲述传统文化消亡的知名导演遗作,在电影市场上遇到了同样的尴尬处境,这实在是个讽刺。
影片结尾处,焦三爷在单薄的百鸟朝凤曲声中悄然远逝,留下游天鸣独自伫立在坟旁、若有所思;现实中,吴天明已在《百鸟朝凤》的绝唱中驾鹤西去,而他提出的问题,依然有待中国电影人去反思、去探索。或许,构建一个发行渠道多元、院线划分明确、兼容并包的电影市场,要胜过“大腕站台”以及跪求排片的短线营销。
编辑:徐强 责任编辑:孙淑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