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种业是国家战略性、基础性、科技性产业。要想端牢中国饭碗，既要保障粮食和重要农产品的稳定安全供给，也要实现种业自主创新，种源自主可控。在重庆，通过一代又一代科研人辛勤培育，勤勉研发，坚韧不拔地扎根土地，种业创新取得标志性的成果和阶段性的进展。城乡统筹发展网特别策划“巴渝良种”系列报道，走进育种科研人的世界，讲述他们科技创新的故事，记录重庆种业创新的斐然成果。
城乡统筹发展网记者 李文萍
这几年的夏天，在云南柑桔园冲出一匹黑马——金秋砂糖桔。作为早熟品种，从8月中旬起，金秋砂糖桔就已经采摘上市，早早抢占了柑桔市场的“早集”。
人们耳熟能详的耙耙柑、爱媛、沃柑等都是外国杂交品种。金秋砂糖桔是国内自主研发且第一个商业化推广成功的杂交柑桔新品种，不仅填补了国内外无特早熟杂交柑桔的空白，更是因为漂亮的外观、无核而细嫩化渣的口感，在市场上表现优异，为我国在柑桔领域“中国芯”打了一场漂亮的翻身仗。
▲ 金秋砂糖桔
那么，金秋砂糖桔产生的经济效益到底有多大?
仅从果农种植端计算，这几年云南省金秋砂糖桔出园价约每公斤12-18元，亩产2500-5000公斤，一亩地种植收入在5万-8万元之间，云南省已种植20多万亩，全国种植面积100多万亩，每年种植效益超过100亿元。这还不包括苗木培育销售、果品采收加工，以及批发、分销、零售等上下游产业链产生的经济效益。一颗小小的沙糖桔真正变成了引领柑桔产业发展的“金蛋蛋”。
一个家族的农业梦想
前段时间，中国农业大学迎来一位特殊的新生，她是“杂交水稻之父”袁隆平院士的孙女儿袁有明。在今年秋天的开学季，这一家三代接续追求“禾下乘凉梦”的故事被传为佳话。
一个家族对农业梦想的传承和发扬同样发生在育种人曹立的身上。
曹立出生在一个农耕家庭，外公毕业于南京某林业专科学校，舅舅当过林业技术员，母亲热爱果树嫁接。从小曹立就对果树嫁接充满莫名的兴趣。1993年，曹立考取西南农业大学果树专业，毕业后进入中国农业科学院柑桔研究所（现西南大学）从事柑桔育种工作。
当时，国内的柑桔新品种育种并不乐观，长期依赖芽变选种的方法，难以育出突破性的新品种，且育种效率十分低下。2001年以后，中国市场上的新品种几乎被日本、以色列、美国等柑桔强国垄断，沙糖桔的强劲对手不知火（丑桔）、春见（耙耙柑）、红美人（爱媛/果冻橙）和沃柑都是从国外引进的杂交柑桔新品种。
▲ 金秋砂糖桔
业内普遍认为好吃的柑桔应该无核，但同时也流传“无核的品种做不成杂交”的说法。换句话说，用无核的品种做杂交难。
2006年，曹立发现不知火、春见、红美人等日本杂交柑桔都是不育系杂交育成的新品种，而这个不育系来源于“清见”。这让他意识到“无核的品种做不成杂交”将真正成为历史。
对此，曹立确定了自己的科研方向：一是加快杂交育种进程；二是创新不育系，构建大规模杂交育种群体。
育种27年来，曹立团队攻克了这两个育种难题，培育出了金秋砂糖桔、阳光1号桔柚(不育系）、川津1号、川津5号等4个杂交柑桔新品种，每个品种都进行成果转化进入市场。如今，国内第一个杂交柑桔新品种金秋砂糖桔早已遍布全国上千个柑桔种植县，2024年还成为农业农村部主推新品种。
▲ 曹立（左三）在考察金秋砂糖桔下一代杂交种子的生长情况
在曹立的办公室，记者看到一个跟袁有明年纪相仿的女孩儿正在跟师弟们阐释袁隆平院士“三系配套”的原理，这是曹立的女儿曹墨言。小时候，曹墨言总觉得父亲忙得见不着面，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她开始融入父亲的育种世界。
让她印象深刻的是跟着父亲出差看到的一幕场景：橙红色的金秋砂糖桔密密麻麻，挂满树枝；果农们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两颊泛着红晕，脸颊红与桔子红相互映衬，展现出一幅丰产丰收的幸福图景。
曹墨言坦言，那一刻她似乎明白父亲日夜忙碌、倾心投入育种事业所追求的意义。高考后，她选择就读农业专业，追随父亲的农业梦想。
两项世界级创新
柑桔的杂交育种一般通过嫁接，也就是将新品种的苗子嫁接到树势健壮的老树上，借助老树输送的营养提前开花结果。即使是嫁接，柑桔通常也需要5-8年时间才开花结果，即童期相当漫长。
“一个品种从种子播种开始算起，等个十年八年才开花结果。”曹立介绍，无论采用多么先进的方法，育种人只有等结果后才能知道品种的品质、外观、大小、香味、口感等尽可能多的性状，从而进一步做出选择。但由于时间漫长，育种人很难独立完成一个杂交育种周期，更难有杂交育种一代又一代的试错机会。
这也是传统杂交育种长期没有突破的重要原因之一。那么，如何加快育种进程？曹立经过反复试验，确立缩短童期这个方向。简单来说，就是在温室培养一年，大田再培养一年，通过温度、湿度、肥水以及生长激素调控等综合作用，使柑桔苗木上的叶芽尽快生理成熟，结束童期，来年就能开花结果。如此，既提高了育种的效率，同时改善了传统嫁接中树大枝大导致土地资源浪费的现象。
当前，曹立团队创新的技术将童期缩短到2-3年，而日本柑桔的“童期”一般为4-6年，其育种速度大大超越日本技术，同时将柑桔杂交育种的经济成本降低了至少三分之二。
▲ 金秋砂糖桔
无核化是柑桔育种的重要方向。通过研究水稻杂交史和日本柑桔史，曹立明白“不育系”材料的重要性。
2006年，曹立在同事彭爱红博士的帮助下，到国家柑桔资源圃鉴定“不育系”。最终花了2年时间从1000多个品种里鉴定出22个“无核且单胚”的品种材料 ，该研究结果发表了学术论文《以无核单胚品种为母本杂交选育无核新品种》。
“无核化杂交育种是一个变魔术的过程，有的无核柑桔剥开一吨果子，才遇到几粒种子，种子播种后长成大树，开花结果，一半杂种树结无核果，另一半仍然有核。而有的杂种组合结果全部无核，有的全部有核，反正什么可能性都有。”最终，曹立团队用“无核且单胚”的不育系材料进行一系法杂交，经过年年改进与提高技术，得到了大量的不育系种子，再从下一代中选育出无核的品种。
有老专家看到曹立的成果后大为感叹，这么多年来育种人都在忙碌地找种质材料、配杂交组合，却没有人想到从国家资源圃去寻找无核的品种，再从为数不多的无核种子中鉴定出真正的“不育系”。在分子标记技术还没有揭开柑桔不育系的奥秘之前，这是一种从种子端找到定向选育无核品种的有效方法，同时也为柑桔“不育系”战略资源储备奠定了基础，加快了无核品种的育种速度。
有了两项世界级创新技术的加持，曹立的杂交柑桔成果不断取得新的成果，27年的时间选育出4个高质量品种，并逐步进入市场推广，从被外国杂交柑桔包围的市场中突围。
品种要经过市场检验
“育种最终要落到实地，不是停留在多少篇论文和多少个品种证书上，而是真正带给农民看得见的收益。”曹立表示，“也不是将知识产权转让给种子公司，就不管后续推广。”曹立指出，育种要结合市场，甚至引领市场，帮助农民获得市场红利。
▲ 曹立考察川津1号在眉山的试种表现
金秋砂糖桔以爱媛28号为母本，传统沙糖桔品种为父本，既遗传了母本的早熟和化渣特性，又综合了传统沙糖桔易剥皮性状和抗病的能力，鲜艳的外观与迷人的小个子，深受市场青睐。
“比它早的品种没它好，比它好的品种没它早。”曹立介绍。由于金秋砂糖桔是早熟品种，云南8月中旬就采果销售，将其种成了特早熟品种，市场售价较高，果农种植积极性高，撼动了日本特早熟温州蜜柑等传统优势品种不可替代的地位。
曹立认为柑桔可以聚合育种，可像大田作物（小麦、玉米等）通过多代杂交聚合优良性状于一体。为此，川津系列以南香为母本、金秋砂糖桔为父本。其中，川津5号是目前市面上杂交柑桔最早熟的品种，该品种的果实表现优异，已经开展多年多点试种评价工作。
“川津5号是全球第六代杂交柑桔新品种，可比金秋砂糖桔再早熟一个月。”曹立介绍，早一个月、晚一个月，柑桔价格就是天壤之别。基于金秋砂糖桔的良好表现，曹立对川津5号寄予了厚望。
“为了经得起市场的考验，我们都是选择最好的品种推广。”虽然曹立培育出的柑桔新品种只有4个，但背后实则淘汰了数以万计的杂交组合材料。
作为国内自主研发且第一个商业化推广成功的杂交柑桔新品种，金秋砂糖桔唤醒了全产业链的品种保护意识。早在2013年，曹立就申请了品种权保护，2017年开始联合律师事务所展开新品种维权，打击假冒种子种苗和非法育苗推广行为。截至目前，通过130多起维权案例实践，团队制止了绝大多数育苗企业非法育苗推广行为，保护了新品种种植者的合法收益。
作为育种人，曹立表示并不希望品种推广太快，供需的失衡会导致产品价格下降，从而打击农民的种植积极性。他的一切出发点和落脚点都是为了农民的收入、产业的效益，最终为国家的乡村振兴事业作出贡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