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野春色撩人,我实在无心久坐室内,和妻子一起来到院门前的桃树林里。置身桃林放眼望去,天空白云绵密,喃喃春燕衔泥,粉硕桃花盛开,田野麦苗葱绿,门前溪水潺潺,三五孩童嬉戏,自桃林深处徐徐而来的暖风,犹如待字闺中的曼妙少女自身旁翩跹而过,留下一抹清雅的暗香沁人心脾。那一刻,我想起自己在孩童时代背着书包伴随蜂飞蝶舞,穿越各种乡间花海上学放学的纯真时光。乡村的春天是香的,暖的,静的,柔的,目之所及与体之所触皆是新的,美的,温的,甜的。她像襁褓中奶声奶气的婴儿,让人心生怜爱却又不忍触碰。
当我的思绪正沉浸在浪漫的乡村春景之中时,母亲手里握着纸币,非常“不合时宜”地过来问我们中午想吃什么,她特别强调说鱼、虾、肉、蛋尽管点,乡村超市里应有尽有。我和妻子相视一笑,心照不宣地对母亲说:“我们赶在春天回来,其实最想吃的,就是乡间野菜。”母亲呵呵一笑说:“那还不简单,咱农民守着庄稼地,想吃啥时令野菜都能就地取材。”我与妻子听后欢欣鼓舞道:“那咱今天中午就吃地里能够寻到的野菜吧。”母亲欣然应允,她将纸币揣进兜里,然后回家找了三把小铁铲,并挎着竹篮带领我们下地挖采食材。母亲打算拿出看家本领,做一顿新鲜爽口的荠菜猪肉馅水饺,来犒劳我们油腻的“城市味蕾”。
我们三人有说有笑地走进桃林,在桃树林里套种的蒜苗地里蹲下来,并排向前搜寻挖采向阳而生的新鲜荠菜。暖春时节,田野里各种青草野菜破土而出,母亲一边挖采一边告诉我们如何区别荠菜与“马兰头”,如何烹饪“马齿苋”;还向我们讲述她与她的父辈,如何在艰苦岁月里凭借野生的“七七菜”活下命来;又该如何巧妙地使用小铁铲,才能既挖到想要的荠菜又不伤害地里的蒜苗。
地里的荠菜叶肥茎硕,不一会儿我们就挖了半竹篮。母亲回到家里将荠菜择干淘净切碎之后,配上猪肉肉末和作料一起调拌成饺子馅。饺子寓意团圆,包饺子也讲究团结协作。母亲和好了面就开始擀饺子皮,我与妻子一起包,父亲则负责生火烧锅。从小到大,母亲从来都不惯我“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毛病,所以我也被锻造成了“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美食家”。全家人围在窗明几净的厨房里同做一顿美食,是母亲最为开心的事情。
荠菜水饺出锅之后,轻咬一口唇齿留香,这抹香味里渗透着田野的日月精华和母亲绵密轻柔的关爱,我一鼓作气吃了三碗。母亲见我狼吞虎咽的狼狈相,笑着对我说:“春天万物生长,如果不是急着上班,你们可以多住几天,我将地里生长的能吃的野菜全挖出来,给你们变着法儿做了吃。”其实,我也想在这个春天留下来,陪伴父母一起寻觅儿时味蕾上镂刻的乡愁。我想告诉母亲,我的确贪恋春天野菜的美味,但我更加珍视的,是与父母团聚相伴的温暖时光。
返程的时候,父亲悄悄告诉我:“你们平时都忙于工作,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妈恨不得时刻都与你们形影不离。你知道吗?每次你们回城之后,她都需要好几天时间才能从团聚的热闹氛围中缓过神来。”父亲的话令我自惭形秽,是不是普天之下的所有父母,都对子女有着刀劈莲藕丝不断、斧砍江水水不离的牵念?如果父亲不说,我则无从知晓母亲的心事,因为坚韧如钢的她,从未在后辈们面前表现出依依不舍的哀伤。原来,母亲的生活字典里并非缺乏哀伤,只是她把所有哀伤全都藏在了心里,用不去打扰的方式,进行自我疗愈。
关上车门的瞬间,一股酸楚涌上心头。原来在行色匆匆的人间,不管我在地球的哪端,如何鲜衣怒马叱咤风云,只要父母健在,我始终都是长不大的青涩少年。
作者现就职于安徽省人民政府办公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