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龙江乡巴坡村村民在自家门前合影。
杨时平摄
滇西的高黎贡山常年云雾缭绕,横断峡谷的独龙江千曲百回。
一个秋日的清晨,记者从云南省怒江州贡山县城出发,翻越连绵陡峻的高黎贡山,中午时分,抵达“原始秘境”——独龙江乡。
独龙江湍急清澈,两旁对峙的山峰气势非凡。山脚下是富有民族特色的米黄色村寨。眼前的景色如同一幅浑然天成的水彩画。
独龙江乡是全国唯一的独龙族聚居区。独龙族是一个“直过民族”,新中国成立初期从原始社会末期直接过渡到社会主义社会。独龙江乡地处滇缅藏交界处的深山峡谷,自然条件恶劣,一直是云南乃至全国最为贫穷的地区之一。如今,这个深度贫困地区发生了巨大变化。
大山深处通公路
刘锐,两年前受中交集团委托,前往贡山县挂职扶贫,担任贡山县委常委、副县长一职。一谈起独龙江乡的交通变化,刘锐有说不完的话。
刘锐向记者介绍说,独龙族世代生活在崇山峻岭之中。上世纪60年代,全长65公里、人工开凿的人马驿道成为独龙族人与外界联系的生命线,生产生活物资全靠人背马驮。
每年11月到次年5月,暴雪会封闭进出山的路。11月封山之前,独龙江乡6个村的干部带领本村二三百人,要步行3天到贡山县领取免费的化肥、粮种、洋芋、塑料薄膜等。成年人背100多斤物资,小孩背20斤。驿道上挤满了来回的人。
熬过冬天,盼到6月份开山解封的季节,村民赶紧把粮食、盐巴、药品和生产资料运进来。6月到10月是雨季,许多村民用塑料薄膜蒙住头,打着手电筒冒雨赶路,天黑了就睡在路边的树下。有时泥石流冲毁了道路,他们不得不等待交通恢复,身上带的炒面和苞谷吃完了,就挖野菜充饥。那时,国营马帮有500多匹骡马、40多名赶马工,每年的运输量不低于110万斤。
为了改变闭塞、贫穷的局面,上世纪末,一条耗资超过1亿元的公路动工了。
1999年9月9日,独龙江公路竣工通车,这意味着人背马驮的历史终结了。独龙族也成为我国最后一个通公路的民族。
2011年,独龙江公路改建工程开工。2015年11月,独龙江公路高黎贡山隧道完工,独龙江乡彻底告别了每年有一半时间大雪封山不通公路的历史。隧道贯通后,从独龙江乡到贡山县,正常情况下开车只需要3个多小时,而20年前需要整整走3天。
独龙江公路要穿越气候变化莫测、高海拔的高黎贡山,公路的维护成本很高。独龙江乡党委书记余金成告诉记者,今年,独龙江流域连续下了半年的雨。记者在从贡山县城到独龙江乡的路途中看到,有数处路基被泥石流冲毁,有近十支工程队在抢修。
怒江州交通局长罗增贤告诉记者,怒江州政府已经多方筹集近3亿元资金,准备对独龙江公路进行彻底改造,计划重新规划选址,增加桥梁和隧道,彻底改变目前时通时断的被动局面。
“放炮传信”变成“互联网+政务”
“看天一条缝,看地一条沟”;“岩羊无路走,猴子也发愁”……这些都是独龙江乡的真实写照。特殊的地理环境和恶劣的天气,严重阻碍了独龙江乡的发展。
在独龙江乡巴坡村采访时,记者听到了“放炮传信”的说法。巴坡村有430多平方公里,斯拉洛村民小组100多户,有些在江以东、有些在江以西,通知开会要用很长时间。当时的老县长发明了“放炮传信”,约定:重要会议和紧急会议放两炮,一般会议放一炮,头天晚上放炮,第二天下午开会。
在巴坡村麻必当电站,记者见到了一部手动调试的老机组,它见证了独龙江乡电力发展史。
“那是1989年翻越高黎贡山,从雪山丫口背进来的。”今年54岁的王国光对这段记忆印象非常深刻。
那时王国光23岁,听说有大型水力发电机要进来,他非常激动,主动申请去接运。“机器又大又重,人马驿道路又窄又陡,弯道多,马帮没法托运,只能靠人力去背。”接运小组20人左右,跋山涉水、翻山越岭。天多雨,路湿滑,每人负重100多斤,一天走不了多少路程,65公里的人马驿道,发电机加高压线前后背了一个多月。
2006年,独龙江乡第一座真正意义的水电站——孔目电站建成投产。但由于独龙江乡山高坡陡,人们居住分散,乡内仍有大量人家不通电。
2018年,独龙江乡建成了400千瓦柴油发电及200千瓦储能系统,实现水电、柴发、储能多能互补的微型智能电网,为独龙江的经济社会发展提供了强大的动力支撑。
与此同时,现代通讯技术也悄然走进独龙江乡。
2014年,中国移动工作人员来到独龙江乡,架光缆、爬铁塔、装设备、测信号。经过几个月奋战,4G基站建成开通,一条信息高速公路穿过高黎贡山、跨越独龙江。
通网后,当地加大推进“互联网+电商”,“彩云优品”电商平台应运而生。“养在深闺人未识”的草果、重楼、当归、坚果、独龙毯、蜂蜜等独龙江乡的特色优质经济作物和特产得以通过互联网营销的模式销售出去。为了让乡亲熟悉并用好“彩云优品”,独龙江乡的6个行政村开展了一系列培训,手把手教乡亲使用电商平台。
谈到家乡的变化,村民自豪地说:“现在独龙江人对外面的世界了解更多了。以前到乡里办个事,经常一天还办不完,现在有了‘互联网+政务’,在村里分分钟就办妥了。得了病要做手术,可以在乡里连线省城的专家诊治。”
从“输血扶贫”到“造血扶贫”,从“授人以鱼”到“授人以渔”,独龙江通过移动“互联网+”闯出了一条脱贫致富、跨越发展的新路径。
“共产党的政策,真没得说”
千百年来,独龙族群众与世隔绝,庄稼靠点种、过江靠溜索、穿衣靠纺麻、看病靠占卜,过着结绳计数、刻木记事、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艰难生活。
新中国成立前,独龙江乡没有一所学校。1952年,独龙江乡开办了第一所小学——孔目小学,从此独龙族有了自己的教育事业。独龙江乡整乡推进独龙族整族帮扶项目启动之后,独龙江乡构建起了从学前到初中的教育体系。截至目前,全乡6个村委会教学点实现全覆盖,适龄儿童入学率达100%,初中阶段毛入学率达100%,巩固率达100%。
2019年9月18日,献九当村委会小学建成投入使用。崭新靓丽的楼房,宽敞明亮的教室,30多名独龙族学生朗朗的读书声,让已经退休的老县长高德荣有感而发:“现在的孩子真幸福,走几步就能在家门口读书。共产党的政策,真没得说。”
巴坡村的老校长木文忠至今还在讲台上教课。他曾经历过茅草屋教室,如今在崭新的乡九年一贯制学校里教数学和科学。“再也没有逃学的孩子了,他们相互比谁更用功,有些孩子跟我说,一定要考到北京去!”木文忠说。
2006年,独龙族女孩高琼仙考入中央民族大学,她曾做过一次问卷调查,村民大多认为孩子“读到初中就够了”。如今,情况变了,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了读书的重要性。据统计,独龙族目前已经有3名博士生、2名硕士研究生、29名本科生。
独龙江乡的医疗条件也有了很大改善。走进独龙江乡卫生院,记者见到怒江人民医院儿科主任、副主任医师赵燕。她来这里进行医疗扶贫已经快两年了,她对记者说,“刚来扶贫时,我经常要帮助来看病的孩子洗手、洗脚,甚至还要洗澡。现在独龙族人的健康意识提升了很多。”
该院院长黎强一见到记者,就说起了独龙江乡医疗方面的巨大变化。
在黎强的儿时记忆中,他所在的龙元村每年都有人意外去世。有的被毒蛇咬伤,有的外出采药、打猎摔下悬崖,有的妇女生完孩子大出血死亡。大雪封山的半年,人们有了病只能挨着。独龙江乡每个村都有巫师,却没有医生。当时,独龙江乡人均寿命仅30多岁。
黎强刚参加工作,就负责整个乡的防疫。他翻山越岭,上藤桥、过溜索,走遍了村村寨寨,宣讲常见病预防和传染病防治法,每接种完一轮疫苗,需要3个月时间。
如今,独龙江乡卫生院已经有了心脑血管救治站、自动洗胃机、B超机等。2015年,卫生院开始使用远程医疗系统,可以与昆明、珠海等地的医生会诊病人。
更好的日子还在后头
2007年,老县长高德荣试种草果,2011年实现部分挂果。在此基础上,2012年初,独龙江乡大面积推广草果种植,林业、农业等部门组合发力,通过免费发放草果苗、送技到家门等方式帮扶独龙族群众种植草果。
从一户到几户、从一个小组到几个小组、从一个村到几个村,独龙江乡草果种植面积目前已发展到6.8万亩。红彤彤的小草果,成了独龙族同胞脱贫致富的“金果果”。
除了草果种植,独龙江乡还通过“林+菌”“林+畜禽”“林+蜂”等模式,带动独龙族同胞发展羊肚菌、独龙牛、独龙鸡、独龙蜂等林下种养殖业,极大提高了林地利用率和产出率。
2019年国庆节,封闭改造两年的独龙江向游客限流开放。颇有头脑的独龙江人王战荣从中看到了商机,和妻子开办起了农家乐。“交通条件好了,来独龙江的游客越来越多,很多游客都在询问有没有吃住的地方。”王战荣说。
从农家乐的改造装修,再到自己亲自下厨,王战荣的农家乐慢慢步入正轨。为了吸引客流,他还在农家乐里设置了一个特产售卖点,推介草果、蜂蜜等独龙江原生态特产。
中午时分,记者来到孔当村“亚纳农家乐”,老板娘肯秀泉和丈夫梁向保正忙得不可开交。这家占地约1000平方米的农家乐,是夫妻俩通过小额贷款及县里扶持建成的,与之配套的还有一栋24个床位的“亚纳客栈”。肯秀泉说,“疫情得到有效控制后,游客一天比一天多起来了。”
余金成书记向记者介绍说,近年来,独龙江乡注重生态保护与旅游开发,在巩固草果、中蜂、独龙牛养殖等传统优势产业的同时,着力发展羊肚菌、黄精、重楼等种植项目,加快发展民宿、农家乐、客栈等旅游服务产业。2019年,群众人均纯收入达到9000元以上。
随着独龙江3A级景区的创建成功,旅游业成为独龙江乡新的经济增长点。在距乡政府不远的山坡上,一个四星级的独龙江天境酒店已基本建成。“年内即可投入运营,可有效带动当地的旅游、餐饮、种养殖等相关产业。”余金成说。
在几个民宿景区,一些村民在河滩捡枯树枝,背回去当柴火。余金成说:“保护生态嘛!不能随便砍树、打猎、捕鱼。”看得出来,独龙族人环保意识越来越强。从前,独龙江乡路边能吃到野味,现在这些都不见了。
2018年底,独龙江乡实现了整乡和独龙族整族脱贫。
脱贫只是第一步,更好的日子还在后头。青山巍巍,绿水潺潺。如今,独龙江干部群众正在奋发图强,让山更青、水更绿,让未来的日子更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