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回到7年前,学校刚毕业,你还会选择农业这条路吗?”
在我面前这位胖乎乎、乐呵呵的年轻人身上,已经找不到一丝系出名校的那种傲气,只有在谈吐之中才能感知那份彬彬有礼的书卷气。
我是3年前第一次见到他,也是第一次见到他那杂草丛生的樱桃园。朋友都叫他小丛,说是香港理工大学的硕士生,毕业后回到山东烟台老家搞有机农业,种苹果,种樱桃。
那一年一起去的人比较多,我和他也没什么交流。我甚至抱怨朋友在浪费我的时间,带我来看一个近乎荒芜的“破”园子。倒是周边漫山遍野的樱桃树迅速勾起我的“色”欲,拍下了很多大樱桃的“娇媚”模样。
蹭了一顿午饭,于是就走了。
直到那年冬天尝到他寄过来的苹果——一种能让我吃出快乐感觉的苹果,第二年初夏又尝到他寄过来的樱桃——一种甜裹着酸在味蕾上跳舞的樱桃,我就永远记住他和他农场的名字——丛东日和他的“守拙园”。
一
“会!”丛东日回答得非常肯定。
“其实一直到现在,我还是感觉做农业挺难的,但我觉得趋势会越来越好的。”
“你说的难是指做有机难,还是做农业难?”我对“有机”这个话题还是挺感兴趣的,做“有机”失败的案例比比皆是,但成功的案例却很难寻觅,也许“守拙园”会是一个好的案例。
“我觉得都难。”
对丛东日来说,最主要的困难是他无法改变的干旱天气和他必须从头学起的专业技术。
“这些年一直在学,跟专家和书本学理论知识,跟果农学实践经验。对我来说,还是觉得实践经验更重要。”
丛东日举了一个例子:“在应对天牛幼虫的问题上,我听过有专家在说,死树根本不是虫子蛀死的,而是你去挖虫子,把树皮挖没了,才导致树死了。专家说树自身会去抵御它们,虫子走了,树会慢慢愈合,死不了。我就想听他们的,看看树能不能自己扛住。”
“结果呢?”我明知故问。其实看现场的“残破”模样就心知肚明。除了死树比例高,树体残缺不全也是守拙园自然农场樱桃园的一大明显特点,与周边农户满树红艳的丰收景象形成鲜明的对比。
丛东日笑了笑。就这样,丛东日一边交着学费,一边总结经验,并不断地调整自己的种植理念。
“当初刚入行的时候就想着要做有机,后来感觉有机是在西方的哲学理念下产生的,最根本的要求是不用化学合成的化肥、农药,对其他方面的要求其实并不多。所以觉得有机的产品也并不一定是好产品,对人不一定有好处。”
“后来有一段时间又追求自然农法,感觉自然农法相对来说比较顺应自然,它生产出来的产品对人可能是最好的。但慢慢又发现其实自然农法也不是说百分百正确,有些做法也过于极端,比如进农场手机都不许拿,说是有辐射,这都要变回原始人类了。”
丛东日似乎在不断地入坑、跳坑,在寻找自我认知的平衡点,既能让植物能按照它的生长规律地去生长,又能满足人的需求。
“以前我是觉得用化肥是错误的,现在我觉得用化肥也没错,只要能控制用量,别污染环境。有人要种东西该用就用,我不反对;有人完全不用,我也不反对;或者有人追求自然农法,也不能说是错的。不同的道路而已,没有什么对错。”
“那为什么你现在还是不用化肥?”丛东日思想上的转变让我大感意外,当有“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之感觉,但行动上似乎并没有多大转变,他依然是生草、有机肥,依然是不用化肥、不用化学农药、不用除草剂。
“虽然我现在不反对使用化肥,但对我来说,这些年形成的客户群体是认可有机、自然的理念,如果我改变了再去用化肥,好像是……”
“就是你针对这个消费群体在做这个产品?”我迅速明白他的行动为什么跟不上思想的原因。
“对。而且这些年感觉用化肥的口感还是明显不一样的,比如多施点钾肥也可以让果实变得很甜,但在风味方面还是跟纯用有机肥的有明显差别的。”
这个我也感觉得出来,所以无论守拙园的苹果还是樱桃都让我印象深刻。
二
与樱桃相比,丛东日做苹果的时间更长,产品定位一样,但经营的模式却大不相同:樱桃园是自己承包自己管理的,苹果园是以合作社的方式经营的。
丛东日出方案和投入品,社员出果园和人工,合格产品全部由守拙园包销。
“与常规种植方法相比,合作社社员的效益是增加了还是减少了?”在很多情况下,效益是最能说明成效或问题的。
“总体上来说是增加的,但有的年份也不行。”
丛东日身上也没有江湖气,跟他交流不累,都是实话实说。
“你的收购价是多少?”
“12~14元/千克。”
“那常规产品的市场价是多少?”
“最好的6~8元/千克,大部分只能卖到2~4元/千克。”听得出来,这几年苹果的价格确实不景气。
“那等于说只要产量能够拿到常规种植的一半,社员的效益就可以了;但是也有些年份,产量拿不到常规种植的一半?”
“有几乎完全绝收的。”丛东日苦笑了一下,接着说:“如果有机肥质量好的话,不用化肥对产量几乎没有影响,主要是病虫害造成减产,尤其是这几年干旱,原本不是主要害虫的梨小食心虫成了危害最大的害虫。”
除了不用化肥、不用化学农药、不用除草剂等基本要求外,守拙园苹果还有一个最大的特点就是不套袋。丛东日认为套袋对苹果的内在品质影响很大:“一个果袋至少遮挡了5张叶片,即使是都用相同的化肥、农药,只是套袋和不套袋之间的对比,苹果的内在品质差异也很大。”
但失去果袋保护的苹果会受到病虫害的格外“照顾”,社员们只能凭借丛东日提供的少量几种有机食品允许使用的矿质农药或生物农药进行防控,这就大大增加了社员的种植风险。
“那应该有退出合作社的社员吧?”
“有。”丛东日在成立合作社的5年间,相继加入了50余个社员,也退出了20来个社员。“但管理好的社员肯定要比常规种植的效益高,因为我给的价格比市面上的价格要高出很多。”
“有没有出现社员为了提高苹果的商品率,偷偷去打化学农药的情况。”我其实挺担心这一点。
“没有!”丛东日自信地说:“我们在每年采收前都要进行抽样检测,如果被发现有农残,我们拒收后,他的不套袋苹果在市场上是没人要的。”
“那为什么不去做有机认证?”
“一个是我现在对有机这个理念不是很认可;再一个是因为合作社是一家一户的经营模式,而有机认证要求和传统方式种植的果园至少间隔500米以上,这一点是达不到的;另一方面是做有机认证现在成本也挺高的,与市场的认可度并不匹配。”
“那你现在的证据就是检测报告?”
“对。就是检测报告。”从2012年起,丛东日都会把苹果送往具有国际公信力的谱尼测试公司进行农药残留检测,除第一年还有多菌灵检出外,已经连续5年179个检测项目无一项农药残留检出。
三
“这个有没有成就感?”
我看见会客室门口挂着一块写着“烟台守拙园自然农场——联合国全球契约组织成员”的铜匾,这是联合国全球契约组织鉴于守拙园在环境和生态保护、农业可持续发展方面做出的努力和贡献颁发的,也是我第一次看到的农场“头衔”。
“会有一些吧!”丛东日憨厚地笑了:“但这种东西更多的是宣传方面的作用,对我自己来说并没有很大的感觉。”
“那能让你觉得不枉此生的是什么东西?”我追问并提示道:“像作为特邀代表参加阿里庆典活动算不算?”
2016年3月,丛东日作为八位明星商家代表之一,和海尔、麦德龙等著名企业代表一起站在了阿里的舞台上,见证阿里巴巴年度成交额突破三万亿!
“也不算。”丛东日似乎检索了一番他这几年的情绪经历,然后说:“去年在我自己觉得品质并不理想的情况下,还在‘中国好苹果大赛’山东赛区拿到最高糖度奖,我觉得自己应该更看重这方面的成绩,如何在品质各方面做到最好。”
“消费者能够认可你的果品,觉得好吃,是你最大的成就感?”我估计从来没人问过他这个问题,也帮着他理了一下思路。
“对对对!”丛东日明显是让我说到他那个点上:“有好几个客户跟我说,他(她)买苹果是要做成给婴儿吃的辅食,后来我们的苹果没了,他们从超市里买最好的、最贵的苹果来替代,结果一喂进嘴里婴儿就吐出来了。”
“小孩子连话都不会说,牙都没长齐呢,他会把别的苹果吐出来,这种反馈让我觉得当初的选择和这几年的努力没白费,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