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去民宿的厨房，等于没住民宿

□明前茶

台湾旅行作家詹宏志曾经说过，如果你没有与民宿主人一同喝过酒，聊过电影，切过洋葱与胡萝卜，你就不算真正住过民宿。就这一点看，我肯定算真正住过民宿的那类人，因为每次旅行我都会带着一小包家乡的米，准备熬粥解乏。我预订民宿的时候就有一个古怪的要求：能否借用你家厨房，熬一碗白粥。

民宿的主人愣怔几秒，八成会答应我。有的还热心提供煲粥的砂锅，打开厨房的柜门让我欣赏他从世界各地收集来的作料与香料，慷慨地说：“你想做一百种粥，都行。”

其实我只想借着熬粥，接近当地人原生态的生活。

在西安，熬粥时我目睹民宿老板一家人，把比脸还大的馍，埋头掰成红豆大小。他们一面掰，一面还把馍块轻轻捏紧，这会让滚烫的羊汤浇下去，泡馍的口感更劲道。从此，我知道把馍马马虎虎掰成榛果大小、花生米大小，都是外行。

在靖江，民宿老板处理河豚鱼时，所有围观者都屏息以待。河豚鱼的眼珠、血液、肝脏都有剧毒，所以杀鱼时要像做外科手术一样精细。当地有“红白喜事不能喊杀鱼人”的说法，说的就是主人处理河豚时，不能受任何干扰。河豚无论哪种烧法，都要加一把爽口青翠的苜蓿苗。可一旦苜蓿在苏中大地上开出如烟如雾的紫花，河豚鱼皮下的胶质就会变薄，当地人就不再吃河豚了。

在坝上，我跟着民宿主人学习如何搅动井水，把野蘑菇中的细沙分离出来；在湖州，我跟着民宿主人学习如何把新酿的米酒蒸馏成烧酒；在周庄，我跟着民宿主人一起尝试腌制整株的开花菜苔。而我印象最深刻的，是目睹汕头的民宿主人，如何将整块的牛腿肉，制成周星驰电影中一蹦三尺高的牛肉丸。

3月的天气，男主人打牛肉糜打得一头大汗，他左右手持刀，打出4/4拍的节奏，依次是强、弱、次强、弱。如此循环往复，犹如生命的舞蹈。趁着他停下来，从牛肉糜中挑出白色筋膜的工夫，我向他提出来要尝试一下。男主人把“刀”递给我，说：要一气呵成，中间不能有任何停顿。等你打不动要停下来的时候，赶紧叫我。

我接过，方才看清楚敲打牛肉糜的并非是“刀”，而是一块矩形的实心锤铁，它的前端四四方方，每条边都是4公分左右的宽度，后端有握手，举起来很沉。我尝试双手捶打，发现左手完全跟不上右手的节奏，更别说打出4/4节拍来。我只好改用单手捶打，右手累了，换用左手。民宿主人夫妻俩都笑了。等我终于力竭告饶之后，男主人接过去，以一阵更猛烈的节奏收尾。此时，女主人已经端坐在一旁的搅盆边上，等着搅拌牛肉糜，为其上劲。我发现，她在搅动牛肉糜的过程中，还在不停地在盆里撒入冰水。

我几乎忘了灶上还熬着我的粥，担心道：“掺那么多的水，牛肉丸就不会那么紧实了，怎能指望它弹牙好吃？”男主人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说：“你说的那是硬浆丸子，自从我妈妈过了80岁牙口不好，我家就只做软浆丸子了。”女主人补充说：“我婆婆有一种美妙的信仰——只要吃得动牛肉丸子，她就还没有老。”

我有点失望，又有一阵感动的热潮涌上心头。民宿老板娘是善解人意的，那天，我喝完粥出门时，她塞给我一张手绘地图，上面标注了方圆3公里的范围内，硬浆丸子做得顶地道的5家店铺。